“凉茶解渴。”江逾白一饮而尽后,准备拎着壶喝,沈清浔不语,面上蕴积大片的暖色。
与此同时,身后袭来数道剑气,像是极北之地的罡风,凛而烈。
江逾白一把推开他,提剑迎去。
二人缠斗起来,一招一式皆蕴无穷威势,可却不见丝毫杀气,约摸半刻钟后,打斗结束。
来者敛势,而后,面无表情夸赞道:“多日不见,如隔三秋。”
那是个女人,玉肤黛眉,朱唇乌眸,面胜锦霞灿烂。
第一眼,沈清浔意识到,原来,江逾白肖似其母。
第二眼,沈清浔认出来,这个女人是杀了他全族的人。
这么久以来,一直被他压在心底的仇恨,随着此人的出现再度破土发芽。
——其实,踏进归元山门的刹那间,他就反应过来了:
他的血海深仇就是江逾白的至亲。
腊月隆冬,北风呼号的地界,雪深一尺半,没过小儿腰。
他满七岁,跟着养他的阿婆去十方无相的第七城服徭役。
面皮任风吹皱,双脚僵得走不动路。年幼的稚子被督察用铁鞭抽倒在地。
第二鞭落下的时候,身披金红羽绸斗篷的女人把他捞起,伸脚将那督察踢到三丈开外。
那日他以为自己见到了女菩萨,想要磕头道谢,却被赶来的阿婆扯走,阿婆告诉他:那人姓岑,是山海剑的剑主,是杀他们一族的刽子手!日后,定要亲手戮之!
阿婆苍老的音荡在识海里,久久不绝。
菩萨格外精致昳丽的眉眼逐渐扭曲,像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修罗。
——定要定要亲手戮之。
日子白驹过隙般地流转。
琼林宴那夜,无风无月,唯有寒星高悬于九天苍旻。
他的江公子在台上舞剑,长剑出,惊落万千细雨绯花。
他在台下盯着他,手蜷缩在宽大的袖摆里,掌心冒出的汗浸湿手中香囊。
那是无色无味的剧毒粉末,服之,可在须臾之间毙命。
岑书妍虽精通剑术法阵,却对丹药无过多研究,且多日相处后,对他甚为信任。
在此地以鸩酒杀她,可借多如牛毛的宾客脱身,他算好所有步骤,在厨房内扭断煮茶小厮的脖子,掀开紫砂壶盖…
万事俱备只欠东风,他的脑子却乱了,纷杂的画面接踵而至。
有次围炉煮酒后,微醺的师兄弟们大着舌头互相爆料窘事:
某某师兄到现在还未炼气,某某师弟十岁了还在尿床,某某师兄为追求师姐天天送鸽子后惨遭拒绝……
轮到江逾白时,他们七嘴八舌的嚷嚷着,沈清浔拼从只言片语中凑出更为真实的江逾白。
“前几年,大师兄在断空灵器冢的人贩子手里救了个北上寻亲的小姑娘。”
“将小姑娘送至北域后,本欲御剑离开,偏偏人家哭嚎着不让他走,叫他到边境的典客署等几日,等着人家回来报恩。”
“结果嘛!等来的不是珠宝香车,千恩万谢,而是一打字元婴期高手前来杀人灭口。理由是怕他日后张扬出去,损坏了人家的名声。”
“……”
他们喝醉了,先是纷纷扯着嗓子怒骂小姑娘是白眼狼,而后开始笑大师兄是小白莲。
江逾白也不生气,好像他们说的人跟自己无关,他自斟自饮,时不时地还能跟着笑两声。
——他总是这样总是这样。
像是九重天砸下惊天火种,却落进了秋水清潭里,甚至连个水花都没激起。
沈清浔将食指扣在杯壁,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对他说:“我不会像别人那般忘恩负义的。”
——会一直陪伴你。
手腕被寒凉的指攥住,他下意识地挣扎,茶盅落地,四溅的汤水将周遭草木灼枯。
他抬头,惊慌地去看眼前人。
天边无月,唯有碎星落进寒潭乌眸里。
还有一张惨白的脸。
江逾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,有些意外,又像是早已料到。
“我…是魔修后裔,族人大都死在了风雪界一役里,死在了山海剑下。”他沙哑着开口,渗着悲凉。
良久的静默无言后,江逾白率先开口:“离开归元山吧。”
无悲无喜的语调伴着绵绵细雨,在浓稠的夜色里缓慢消弥。
台子上的头牌舞伎,香肩半露,腰肢摇曳,像是快要盛开的花。
她款款下台,带着如丝眉眼,再次唱起清词丽句。
“春日宴,绿酒一杯歌一遍,再拜陈三愿。
一愿郎君千岁,二愿妾身常健……”
“三愿如同梁上燕,岁岁长相见。”
‘长相见’几字的调子被拉得老长,像是断了弦的风筝,无法阻挡地飞到远方,抓也抓不住。
沈清浔对上这舞伎的眼,轻声道:“我怎么能让他们两人…岁岁长相见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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